籌拍《候鳥來的季節》四年多來，我遇到過各式各樣的貴人，其中最難忘懷的，便是metaphor先生。
Metaphor的意思是隱喻。四年前，當我參加輔導金的口試時，第一位發言的評審說：「我看了你的故事大綱，本來期待很高，但看完劇本後老實說非常失望。」他拍拍手上的劇本：「這裡面的候鳥根本是個幌子！裡面只有人的故事，沒有單獨一隻鳥的故事，那怎能拿來當作這部片的metaphor！」
那天他還在會議中說了什麼，我已不太記得了，只記得他皺眉的神情以及滿口的metaphor。從沒被人如此尖銳批評過的我，氣得發抖，直到走出會議室外，都還講不出話來。其實我很想請教這位從沒拍過電影的理論家要如何發通告給候鳥、叫候鳥按照劇本演戲？即使是美國片《返家十萬里》，裡面的候鳥也沒有單獨的生命故事。難道他要我把《候鳥來的季節》改成紀錄片？！
我想，這應該算是《候鳥來的季節》第一次震撼教育。
之前，沒有任何鳥會朋友的我，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做功課：上網查資料、到圖書館借書、租光碟、聽講座…用心構思了這個以候鳥保育員為主角的故事。完成後還分批請好幾位編劇朋友幫我看劇本、給建議。然而這一切的努力，就在一位metaphor先生的手裡付諸流水。
經過這次的震撼教育，我決定硬著頭皮去聯繫關渡自然公園，尋求他們的專業協助。沒想到跟我們素昧平生的他們，非常熱心地提供協助，不但用心看劇本給建議，介紹我們認識其他鳥友，還讓我們多次見習他們的實務工作：穿越線調查、水鳥繫放、整理濕地…等。而為了雪恥，我還特地在電影裡放入單獨候鳥的生命故事，四年來跟關渡專家們反覆開會討論，甚至進入溼地試拍候鳥育雛，最後終於在眾人協助之下，克服萬難拍到安琪兒這一家候鳥的育雛危機。
而這個當年備受批評的劇本，四年多來一再精進，在電影開拍前，已經修改到第一百多個版本了。
如今，《候鳥來的季節》不但獲得今年的優良劇本獎，還入圍了台北電影節最佳劇情片，並獲選為該影展的世界首映會作品。在影展中的放映佳評如潮，有的觀眾甚至來看了兩遍，還說9月28正式上映時還要再進戲院看。這些，都是當年的我所想像不到的。
其實，在metaphor先生之後，我還參加過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評審會議，每次被批評得體無完膚時，總是忿忿不平甚至委屈落淚。但如今回想起來，那些直率的批評，反而助我看見劇本裡被忽略的盲點、朋友們不忍心苛責的缺失、以及各種突破框架的可能。
最重要的是，這些評審們都是認真看過劇本後，所提出的具體批評。他們沒有人情包袱，所以可以針對劇本鉅細靡遺地提出質疑。種種批評看似尖銳無情，其實卻是珍貴的恩典。如果沒有他們，就沒有一再進步的劇本。與其在電影上映時聽見觀眾的批評，其實，我更寧願在劇本階段就先聆聽這些真實的聲音。
過去遇到打擊時，我總喜歡跟姊妹淘們訴苦，希望她們跟我一起同仇敵愾、忿忿不平。但這是第一次，我對於批評感到衷心感謝。metaphor先生並不認識我，但如果有機會，我很想當面謝謝他當年的具體批評，讓我看見劇本的盲點與缺失。
最重要的是，內心深處我知道，那些讓我悲憤交加的打擊，那種發自真心的批評，其實才是上蒼的恩典。只要我靜下心來聆聽，這些挫折，慢慢就會在生命裡呈現珍貴的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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